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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昕|《一秒钟》:胶片幽灵与数字沙海

海螺社区 海螺Caracoles 2022-08-08



一秒钟 : 胶片幽灵与数字沙海 


文/王昕


(王昕,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博士后,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



在“后伤痕之后”拍摄一部仿“伤痕电影”的“刮痕电影(毛尖语)”,但最充沛的感情、影片内外都能合唱的激昂歌曲却来自1950-70年代的《英雄儿女》,整体的结构/设计借重的是“对胶片电影之爱”(“胶片死亡”后的胶片电影热)。这三重时空的错位,使得张艺谋的《一秒钟》本身存在难于消化的裂隙。


然而相对巧妙的是,通过当下影院观众的“误认”,1950-70年代在公共集体生活中起着巨大作用的新中国社会主义电影(可以参考李镇等人关于1950-70年代放映史的研究)和1980年代之后伴随录像带、碟片到院线制、互联网舶来的以欧美电影为中心的迷影实践发生了耦合。


能够实现这种时代短路或者说黏贴,媒介层面在《一秒钟》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影片的核心情节可以概括为“找女儿/换女儿”,张译扮演的张九声千方百计想要看到的是封存在新闻简报中女儿的活动影像,却因此结识了要抢夺胶片制作灯罩的少女刘闺女。而“刘闺女”正如这一名字暗示的最终替代了张九声已然缺失的亲生女儿,两个残缺的家庭合而为一,穿着新衣服、梳洗干净的两人成了新父女。也就是说,作为胶片幽灵的女儿被替换为需要胶片灯罩的女儿,在后一个女儿(刘闺女)那里胶片丧失了其媒介特殊性/功能性,胶片不再活动而成为一种装饰。胶片灯罩在七十年代初可能曾经流行,但在当下的观众体认里更易被看作一种数字时代的胶片怀旧(某种“周边”、“文创”),而刘闺女在该片最后的清秀形象,也正是张艺谋过去女性形象的数字“摹本”(《我的父亲母亲》《山楂树之恋》等),因而进一步说,这也是胶片时代充满刮痕的女儿被置换为数字时代复制崭新的女儿。



由此我们可以进入影片的关键场景——张九声竭力想保留的印着女儿形象的两格胶片最终沉入了沙海。这一如此寓言性的场景,不由让人想起媒介理论家基特勒对福柯《词与物》著名结尾的另类阐释,“人终将会被抹去,就像海边沙滩上的一张脸”——胶片影像终将被沙子/硅基的由0和1组成的数字沙漠(“实体之夜”)所替换、吞没。换而言之,《一秒钟》的主要视觉空间(沙漠)与核心道具(胶片),既对应着伤痕文学套路里的不可抗力和个体伤痛,也对应着数字时代和胶片时代。片中最媒介自反的“清洗胶片上浮土”的情节,既是在数字沙海中打捞胶片影像(打捞历史),同时也是用数字技术制造新的胶片刮痕(创造历史)。




作为一部“元电影”,《一秒钟》未曾讨论已然在场的媒介更替(数字对胶片的取代),事实上成了对文革伤痛和1950-70年代创造新文化的逻辑的共同封印、淹埋,在新女儿和新媒介那里历史已经成为定型化的刻板印象、一个缺乏新意也无法真正更新的数据库。然而与以往伤痕电影不同的是,《一秒钟》毕竟借《英雄儿女》展示了影院曾经打开的公共空间和蕴含的社会能量,在后疫情时代院线谨慎重开的日子里,这种对电影院空间的强调本身有其重要意义。



(Ps. 最奇特的是片尾花絮给出了刘闺女找到了沙漠中两格胶片的画面,这应该只是随意拍摄的素材或者某种幻想、梦境,但也可以过度解读为新女儿/新媒介故意隐藏或丢弃了旧女儿/旧媒介。)



本文作者王昕,图片来源网络,感谢作者授权海螺转载。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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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李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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